互联网,我醉我做
王建硕说自己是一个老好人,他把自己的狂妄压低,藏到一个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,甚至连自己有时候也找不到。他回答问题时,反应非常快。遇到稍微棘手的问题,便以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始,这是他回应的一个缓冲平台,边思考边回答,然后才是渐入佳境的谈话展开。
他喜欢把“很多”说成“很多很多”,把“非常”说成“非常非常”,所以你知道了,他是喜欢强调修辞的。不仅修辞,他还喜欢打比方说,喜欢自问自答,很少大笑,偶尔要点掌声,他很从容地面对尴尬。总之,他用润物细无声的风格,成为了一个感染力极强的演说者。注意,在这里说的是“者”,而不是“家”。因为他自我纠正了好几次,不是“IT评论家”,是“IT评论者”;不是“IT史学家”,是“IT史学者”。他赞同周鸿祎的“人在回忆过去的时候,总会不由自主地粉饰”,所以,他极力避免粉饰自己。
在互联网中,他有三种身份:客齐集的执行者、IT评论者、blogger(写博客的人)。做客齐集,他知道应该是早上八点钟开课,但是不得不跟一大帮人一样,凌晨三四点就起来占位子;做IT评论者,他知道预言家不好当,知道现在坚持的观点三年后或许就会变化,但是仍然乐此不疲地玩着脑力游戏;做blogger,他也曾迷茫过,不知道自己坚持每天博客的意义何在,但是他相信keep doing下去,会有点什么……
在这个互联网世界里,他有“世人皆醉,我亦醉,但我知我醉”的认知,自在地做着。
要不要退学
这样说上海交通大学的人千万不要不高兴,王建硕进了交大,当时确实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。不过“没有当时的要死要活,现在也不会这么从容”,王建硕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是因祸得福。
“我的高考成绩比清华大学高了60分”,以压倒绝大多数人的分数进入自动化系,年轻气盛的王建硕并不甘愿,“当时就走进了牛角尖,觉得以后找工作都不好意思把简历往外拿”。他想要不要退学,要不要再考清华。第一个学期,他就跑到系里面要退学,老师干脆地说,不准退学,如果功课中出现四门不及格,肯定自动退学。
他这个班长完全就是挂名,从来不点名,他们班的出勤率直接跌到百分之五十以下。整个大学一年级,王建硕什么事儿也没干,每天到了晚上,就跑到湖边,一坐就坐到凌晨一两点,然后回宿舍倒头就睡。于是嘲讽的事情来了,期末考试,高数挂了红灯,刚好59分,从此失去所有的选优资格。可是,王建硕没有如愿以偿的感觉,当真正有一门功课不及格的时候,他真怕了,想以后不能不及格了。
但是,他仍然没有变成一个用功的好学生,把大部分钱换成上机票,整天泡在机房,自己编程,从来不上课。“如果我每天像其他的学生一样,每天把作业做完,在交大的成绩也非常好,估计现在又是另外一个人。”当时所有的人都在打游戏,王建硕不打,而看到谁在用他的电脑打游戏,他就直接拔电源。他自娱自乐在自己编程编小游戏的世界里,他最得意的一件事情就是,他编了一个群聊程序,他们同一届的计算机系上课结束后,都拿那个东西聊天。这是他的河南老乡Wendy告诉他的,这个计算机系的老乡,最后成了他的老婆。
学没有退成,也不想因为功课不及格被自动退学,王建硕决定呆在交大了。尽管回忆起大学生活,他唯一的感觉便是遗憾,王建硕仍然做了不少事情。他组织第一届河南老乡会,自任会长,参加每周三晚的英语角。1998年,与刘小光创办火速公司。“不过,我创办的那家火速已经早就死掉了,它起死回生了不知道多少回,现在拿到Google代理权的那个火速完全是刘小光的”,王建硕很注意不粉饰自己。
YAHOO是什么?
1995年,复旦一个教授到交大讲了一门课,叫做《互联网的神话》。他提到一个叫王建硕从来没听到过的名字———yahoo的名字。教授给他们讲得很多刚刚在硅谷发生的热乎热乎的新闻,让王建硕依在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边,对于里面的瑰丽景象,他开始好奇地探头探脑,只不过他并没有意识到今后的自己会跟这个行业牵扯不断。
“1995年是个什么概念?当年8月,网景(Netscape)在纳斯达克上市,股票迅速上涨n倍,宣告整个互联网神话的开始。”
1998年,王建硕开始制作网页,慢慢接触互联网。大二、大三的时候,他着迷于IT历史,当时甚至有些疯狂,花了很多精力看IT的历史,他把1975年到1995年的历史,都摸得很清楚。大三的时候,他订了一种杂志,大篇幅的介绍风险投资,里面有一些案例,其中涉及到yahoo,他觉得亲切起来了,想起大一时听的讲座,对互联网愈发地感兴趣了。
王建硕毫不掩饰毛向辉对他的影响。“他比我高三届,是非常好的一个师兄,给了我很大的启发。我们的关系不是非常非常铁,凡是你觉得是你一个榜样的人,都不会跟你太近。如果太近,就立刻不是榜样了。在上海的互联网圈子里,给我帮助最大的就是他了。他是一个很神的人。”
王建硕读大学的时候,他们互相就已经知道了,但是一直没有见过面。2000年,王建硕已经是在微软的第二年了,当时毛向辉也是微软的一个partner,王建硕每天都听到他的同事跟毛向辉通电话,他知道那就是毛向辉,但是一直没有机会见面,直到2002年底才第一次见到他。
互联网,我回来了
1995年到2005年,转眼间十年就过去了,又一个新的互联网高潮来临。
“1999年进入微软,将近六年的时间里,从工程师到咨询师,做过很多不同的职位。十年过去了,回到互联网,有种互联网我来了的感觉。2005年是最好的一个时机,我的很多朋友不是在见VC就是在见VC的路上,这是一个互联网的热门时代。”
2002年,王建硕开始写英文博客,一个月有两百万的访问量,什么关于上海的新闻都有。最初写博客,他是简单的想法,“创造出一个很有名的地方,可以粘贴我的简历。”而中文博客,王建硕并没想到会有比英文博客更大的反应。毛向辉当时点名让他坚持写,“刚开始前面80篇,全是很搞笑的,而且我说随时可能停掉的。”
今年,做了客齐集以后,王建硕开始用心经营中文博客。
“选择客齐集,因为我比较喜欢eBay,他们的人很打动我。从上到下,所有的人都在想,怎么能够帮助别人,而且是发自内心。”只因为喜欢eBay,所以做客齐集,王建硕甚至在签保密协议之前,都不知道他要做的项目是什么。
客齐集做商业计划的时候只有王建硕一个人,然后在复旦学生中招了一名实习生。现在的团队慢慢做得越来越大,它与eBay是一个互相补充的关系。“就像微软做Windows以后,还要做Office一样。eBay发现如果不要在网上拍来拍去,而是直接把自己的信息往网上贴,然后有人来看,这也是一个比较好的商业模式。”王建硕显然对这种商业模式信心满满,“与eBay是两种不同的商业模式,一个核心是拍卖,一个核心就是商业。”
他对客齐集做必胜的打算,“客齐集一定要成功,启动资金非常巨大,我不计成本也要让它成功。”网站有两种,一种是碰运气型的,这个不在乎时间,如果需要迅速长大,就要在线营销,新浪的旗帜广告是七分钱,百度是两到三毛钱,Google是三毛钱,如果算访问量一百万每天的话,就是每天可能花掉二十万。
行为艺术者
王建硕喜欢早上起来泡杯茶,在院子里呆一会儿。他还喜欢在在家里大宴宾客,院子里的桂花开了,也会叫一大帮朋友来,买一把大伞,放点音乐,“跟衡山路的酒吧没多大区别,这就叫生活在此处。” 朋友说,王建硕有时候就是一个“行为艺术者”。
王建硕也喜欢旅行。去年12月,他和Wendy就做了一次横跨北美大陆旅行。从圣弗朗西斯科到费城,到芝加哥,然后再到纽约、华盛顿,最后回到芝加哥,花了整整一个月。12月25日,纽约的圣诞节非常冷。他和Wendy两个人,第二天共同的想法是去纽约的公共图书馆取暖。他们还故意省钱。尝试着每天吃两顿饭,早餐往后退,晚餐往前提,到晚上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,就互相安慰说,睡吧,睡着了就不会饿了。有时候坐地铁到很远的地方,买了一个方便面,用温水泡了吃了以后,又坐地铁回去。他们每到一个城市,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剧院,去看一场戏。所以也养成了习惯,他们现在住在东方艺术中心附近,特别喜欢去那里,即使是在里面躺着睡觉也觉得心满意足。
有朋友曾经告诉过他,35岁之前不要积累任何地位和财富,他这样做了。同时,把出名也看得淡,“所谓的名人,只是一个虚名。其他人提到王建硕,我认为那只是一个符号,觉得他说的不是我。”他有时候也会担心,太多的期望让他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。“我本身自己是一个土人,很普通的人。有人骂我的时候,我就会想起,尼采说的,任何人做一件事情,人们只会批评它或者赞扬他,而不会理解他。同样的,很多人赞扬我,也不一定是理解我。”
上星期,王建硕刚过完自己二十八岁的生日。他承认受父亲的影响比较深,父亲是老交大人,去过很多地方,然后在洛阳安家。妈妈是老师,典型的知识分子。Wendy和他是被交大录取的河南前三名,王建硕是第一名,她是第三名。“她的性格跟我很像,她的执行力很强。她现在处理很多项目,如果是我处理的话,有些项目我就会放弃了,我是追求完美的,要么是很好的,要么就是很烂的。有的项目我看已经快砸了,我就没有兴趣把它修补,但再差的东西,她还是会坚持,做不到九十分,也能达到七十分。”他们不太会讨论IT,更多讨论生命层面的问题,还有今晚去哪里的吃饭。对付妻子,王建硕很简单,每每她抱怨的时候,他就负责在旁边“是啊,是啊”地点头。“我发现这活儿挺简单的,只要说是啊,她就会很开心。”
王建硕的WEB2.0观念
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把我贴了web2.0的标签了,我其实是坚决给web2.0泼冷水的人。我准备写一篇文章《web2.0:我们奉着你的名来聚会》,我们只不过把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存在了五年或者十年的东西,总结出来,给一个更易于传播的名字web2.0。
任何东西,为了便于传播,总要给它起个名字。但是一定要分清楚,这个名字和它本身的区别。所谓web2.0只是一个概念,blog、sns也一样,这些名字并不代表它们想表达的那种互联网现象,与商业上的成功与否更是没有关系。
不要像猴子掰玉米棒子,看到更新潮的就撇掉过去的东西,其实很多现在新潮的东西都是过去的东西稍加化妆以后登台的。
BLOG
我认为blog有前途,基于三个判断。第一,只有一个东西,不是以“文化热”的面目来出现的时候,它才有商业的可能性。现在大家为什么报道blog,仅仅是因为它新,以一个先锋者的角色出现,凡是这种东西都没有商业模式。只有媒体对它不感兴趣的时候,才是商业模式真正成熟的时候。而现在早早起来排队讨论的只有风险投资、IT创业者、媒体,没有别的人了。
第二,不要混淆了blog和BSP的商业模式。现在blog,很多都是BSP的模式。就像1992年,当时很多人认为internet的商业模式,就是接入口。现在大家知道了,internet的商业模式远不止接入。而blog,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就是BSP。实际上它有很多种商业模式,我现在拍脑袋就能想到的是:这些blogger如果出书,要不要提供支持?我们现在脑袋能想到的就是广告,不过很可能还有别的支持方式;blogger需不需要提供培训?是不是可以host到一个成员,大家来付费,这些东西就可能会形成很大的群体。比如哪天我和洪波几个人开一个班,让大家出两百块钱,还是可能收得到的吧?blog将来一定有路。
第三,把blogger数量的定义弄清楚。所有的blogger都是从读者开始,然后开始写。评论能刺激写作欲,从开始随意写,到会成专业blogger,正常循环的东西才会有生命力。但是,很多人都是占个blog的位子,经常写blog的人,数得过来的,IT圈的、非IT圈的,一千个顶天了。写blog超过三年的,百位数以内。当blog常客变成百万的时候,那个时候说没有商业模式,我就不信了。是一种量变到质变的过程,我相信它有未来,但是我还看不到。
1995年,媒体讨论bbs热火朝天,现在讨论的少了。我认为bbs它们满有价值的,它们也有商业模式。广告是个救命稻草,以前它要依附传统行业,但是现在互联网慢慢变成传统行业,这就会有自己的商业模式。其实,blog也没什么新的东西,跟bbs、个人网页除了两个非常细小的差别外,几乎一模一样。blog只是分了bbs的田,搞起了包产到户,现在大家都自己挣工分。比如我现在创建一个wangjianshuo.com,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,有删贴的权限,地还是那个地,田还是那个田。跟个人主页的区别,就是省去文件名。这两个细小的变化使之发生质变。
SNS
SNS本身是一个很好的模式,只不过它需要一点时间。现在火候不到,比如一个普通的老百姓,他的朋友都不上网,这有什么好玩儿的,一群IT的人在玩儿这个东西,可是他们会向你付钱吗?SNS有一个悖论,我可以毫不留情地指出,你们都在跟我说SN的时候,告诉我SN(social network)有多重要,S(不管是software 还是service)我们都知道很重要。可是请问,SNS真的能够帮助我吗?
但是我仍然相信SNS有未来,理由跟我相信blog有未来的三个原因一样。SNS以先锋者的面貌出现,现在只能看到的是hosting商业模式,可是如果要打赌的话,我会把赌注押在blog上。当然我不会认为SNS没有前途,他们做的每一个网站,都在当作商业运营,我认为是成功的。
记者手记
一个总在变化的王建硕,我抓住的是2005年10月21日晚上,复旦演讲结束后,在校园的上岛咖啡里侃侃而谈的王建硕。无框眼镜后面是单眼皮,传说中那样的白皙,随身的黑色大包里面装着他的圣经———《旅行的艺术》。暗暗的灯光下,他点了一壶绿茶,试了试沙发坐凳,摆出专业聊天的架势来。
或许在之前和之后,别的场合,你看到一个不管在外形还是思想,都与此文中的王建硕完全不同的人,他也自称王建硕,千万不要奇怪,也不要不相信,他很可能就是王建硕。不过没关系,我们都在记录王建硕的历史。
就像他说的,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盲人摸象。所以,即使从采访前仔细阅读他的博客和有关他的文章,知道一个概念化的王建硕;到五个多小时的连续不断、面对面地接触谈话;到凌晨零时三十分空旷的大街上,一个真实的王建硕跟我绅士地挥手告别;再到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中,反复听采访录音用心揣摩。我也只能直接承认,我了解的只是王建硕世界的一个“象腿”。
看到这文章很偶然,却感觉很亲切。不仅是因为王建硕还有Wendy Fan都是我老乡,也不仅是他们前些天分别在不同的场合见到我的时候,都给了我温暖亲切的笑容,而更重要的是,文中所记录的一些非常熟悉的语气和片断。顺便说一句,我非常不喜欢这篇文章的标题。
两周前我才刚刚跑去王建硕的办公室参观了一下。他在eBay易趣的彩色招牌下面呼呼生风的穿梭,神色凝重,客齐集的市场经理刘佳、eBay的公关总监刘薇先后跟我聊了两个多小时的天。我知道,客齐集到今天才有7名正式员工,其中4位均来自微软;吴世雄周五会回北京的家,他办公桌上现在还摆着一张当年美国《新闻周刊》拿盖茨头像模拟毛泽东的那期杂志封面……
当天上海阴沉了一整天,傍晚时分开始下雨。告别建硕走到来福士广场外面,上海特有的庞大人潮迅速把我吞没。我忽然有些感慨:建硕一直推崇《旅行的艺术》,但对我来说,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有所感悟、有那份心境,而把旅行当作艺术看待和对待呢?